月圓人未圓
中秋才過,城市依舊在節日的餘溫裡徘徊。街角麵包店的櫥窗還貼着嫦娥剪影,超市裡月餅禮盒卻已悄然撤下,換上應景的重陽糕餅。這般迅疾的代謝,就像現代人對傳統節日的態度——隆重地迎接,倉促地告別。
記憶深處的中秋,是從黃昏開始的儀式。母親準備滿桌的美食,父親端出印着“花好月圓”的鐵盒,油紙包裡的月餅整齊排列,蓮蓉的甜香與暮色中交織。那時沒有手機,沒有網絡,只有月光如水,流淌在每個人仰起的臉上。如今的月餅,精緻得像藝術品。流心奶黃、冰皮巧克力,口味層出不窮,包裝更是極盡奢華。可它們大多成了社交貨幣,在人情往來中輾轉,最終堆在角落。
電話裡的問候成了新民俗,“媽,月餅收到了嗎?”“收到了,太多了,吃不完。”三言兩語,便完成了一場跨越千里的團圓。信號在兩座城市間穿梭,傳遞着數字化關懷,卻載不動一縷真實的月光。某個中秋夜,在二十四小時便利店,遇見一個年輕人正與家人視頻。手機屏幕上,老家的庭院裡擺滿瓜果,他卻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,就以三角飯團和三明治當晚餐。“看到了嗎?我們這也月亮很圓。”他把鏡頭對準窗外,城市燈光將夜空染成橘紅色,哪裡還有月亮的蹤影。這種錯位的團圓,成了時代的隱喻。
總以為來日方長。總以為下一個中秋一定能回去,可月光從不等人。鄰居李奶奶去年中秋還在電話里說:“今年醃好了蛋黃,等你回來做月餅。”今年那間老屋卻已人去樓空,陽台上只剩幾盆枯萎的茉莉。她的兒子在葬禮後整理遺物,發現冰櫃裡還凍着去年準備的鹹蛋黃,像一個個凝固的金色月亮。這樣的故事,在每個小區悄悄上演。那輪曾經照耀過無數團圓的月亮,後來只能照亮一個人的陽台,最後,連這唯一的觀眾也消失了。月光依舊普照,卻再也照不進某些永遠黑暗的窗口。
也許某天,當中秋徹底淪為購物節,當月餅變成純粹的甜品,當“舉頭望明月”變成低頭刷手機——那時的人們,是否還能理解蘇軾“但願人長久”的祈願?是否還能體會杜甫“月是故鄉明”的感慨?
月光千年如一,變的只是望月的人。那些在電話裡說“明年一定回來”的遊子,可曾想過,月光會老,庭院會空,世上最等不及的,就是父母鬢邊的白髮。當最後的團圓變成黑白相框前的凝望,再圓的月亮,也照不亮永別的長夜。
但願人長久,是美好的願望;常回家看看,卻是觸手可及的溫柔。莫待月圓人散後,獨對清輝嘆惘然。
林曉澄 永援 高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