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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休眠書籍”和它們的圖書館

馮 娜

    “休眠書籍”和它們的圖書館

    提起圖書館,總會有人搬出博爾赫斯以及他的名言——“如果有天堂,天堂應該是圖書館的模樣”,出於對博爾赫斯的景仰以及這句名言的“蠱惑性”,很多作家朋友表示眼羨我能够在圖書館裡工作和寫作。而我與朋友開玩笑時會經常說,“如果一個寫作者容易沾沾自喜,就把他送到圖書館來”——意即當你踏入坐擁百萬以上藏書的圖書館,當你隨意翻一翻那些落滿塵灰的書籍,你便很難生出甚麼自得來。

    圖書館裡那些幾乎沒被人借閱過的書籍,我們將其稱之為“休眠圖書”。也有人將它們稱為“零度圖書”,也就說進入零度以下,書籍的汪洋開始結冰,一本本書被凍結而無人問津。“休眠圖書”聽起來要溫和一些,至少還懷揣着被人再次喚醒的希望。你是不是覺得這樣的“休眠書籍”是圖書館中的少數呢?那你應該尾隨我來一趟“圖書館之旅”,你就會理解為何博爾赫斯會將圖書館描述成六角形的“通天塔”,圖書館是一座無數語言堆疊而成的迷宮。

    圖書館是一座迷宮——這不完全是一個隱喻,它是真的迷宮。假如你去過一些現代設計的大型圖書館,並在裡面搜尋過你想要的某一本書籍,你就會相信我所言不虛。雖說現代圖書館佈局合理、文獻管理科學規範,但是圖書館的格局通常是以讀者互不打攪為基準的,書籍的集中和分佈也造成了空間上的疏離感。人類最為智慧、深奧、隱秘的思想和願望都被一行行鉛字收攏,關闔在紙頁當中。也請相信我,在閉館過後的深夜圖書館裡遊蕩,那感覺完全不像在天堂中那麼美妙。你會感到幽邃的靜謐中所有紙張都在呼吸,甚至試圖開口說話。當你屏住呼吸,借着落地窗外的光線走到書架與書架之間,或者輕手輕腳走在圖書館的環形走廊上,無數輕飄飄的事物與你若即若離,在你耳畔、頸間、髮梢上一張一翕。在讀者消隱後的夜色中,書籍們也許正檢視着自己在後世的“復活”:白晝裡被翻閱過的篇章、被人摘抄過的詞句、被朗讀過的片段、註腳處被劃下的紅色標記……你從它們中間穿過,也許也能體驗到博爾赫斯說過的“覺得自己是一座完整無缺的秘密寶庫的主人”,那種奇特的滿足感會抵消來自黑暗迷宮中奇異的緊張感。

    偶有閑暇,翻看舊書的藏書票和借閱記錄卡也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情,就像岩井俊二的電影《情書》中的古典和唯美。但這需要在非常陳舊的書籍和傳統的圖書館中才能體驗得到。現代的圖書館普遍採用數據化系統,已經不存在手寫的借記卡,也找不到畫着女孩兒肖像的紙片了。年輕的讀者們隔着書桌用網絡工具談情說愛,他們懶得抱一沓笨重的典籍,轉向大量下載電子資源、統統裝進電子閱讀器中。也許,當書籍全部以數據化的形式存在之後,博爾赫斯的通天塔能够建成也說不定呢,畢竟都在“雲端”了,條條大路通迷宮呀。至於休眠書籍,那就讓它們像沉積岩一樣慢慢沉積為一段代碼吧。

    曾經有一項調查說,在一些國家,圖書管理員是最受成年女性歡迎的職業;要獲得這個職位需要通過一項專業的、通過率並不高的考試。我從不向人鼓吹這個職業的好處,就工作本身而言,它遠遠不只是想像中的管理圖書、向讀者借還圖書這樣清淡的事務。那麼,博爾赫斯為甚麼把圖書館描述成天堂的模樣呢?我想,是因為他深諳了時間和書籍的奧秘,只有那些能穿透時間的情感和智慧才能在未來的時間得以解凍、得以復燃。

    而圖書館得以存在,就是因為一代又一代的人不停地勞作、思忖,即使他們知曉自己寫下的隻言片語或會化為灰燼或會成為休眠圖書,但他們依舊沒有放棄理解世界、為自己的存在作證。就好像馬修 · 巴特爾斯在《圖書館的故事》中所說的那樣,“圖書館不僅是圖書聚集的地方,它實際上承載着人類與自身愚昧搏鬥的使命。”即便一代代人並沒有走出圖書館的迷宮,但他們依然在為“六角形的迴廊”增添着磚塊。

    所以,我也常向朋友們說出另一句話,“如果一個人對生活失去了信心,就把他帶到圖書館來”——在這裡,你會發現每一本休眠的書籍都有安放自己的位置;那些“休眠”的生命呢,也應如此。

    馮    娜


本新聞內容轉自澳門日報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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