樹影裡的風與詩
六歲那年的蟬鳴裡,我總蜷在老家巷口的梧桐樹下。那樹的枝幹像垂落的綠瀑,將日光濾成光斑。我攥着捲了邊的書,藏在樹影最濃的地方。
“這孩子咋跟個悶葫蘆似的,見人也不說話!”鄰居阿姨的聲音順風入耳,只剩模糊的尾音,恍如唱片卡帶的嗡鳴。梧桐的香在風裡暈開,泡軟我的心,在胸膛裡虛虛地顫,沒了個真切模樣。
上了六年級,我孤僻的性子並沒有改。體育課時,只獨坐在邊上的櫸樹蔭裡,望着碩大的操場。
在這棵櫸樹下,我翻開了史鐵生的《病隙碎筆》。書頁被風掀起,“生命就像琴弦,需要繃緊了彈”闖入眼中。我抬頭望向櫸樹,原來它也在讀這本書,教我何為堅韌。
青春期的我,是一棵木訥的樹,心心念念想成為自由的風。後來我上了初中,終日沉於書卷。學校的樹很多,但都悄無聲息,同學們甚至覺得每棵樹都差不多。你看,我指着滿樹銀白說:“這就是秦觀詩中‘月窟仙人縫縞袂,秋閨怨女試啼痕’的桂花,它的香氣裡蘊着詩呢!”“不就是香了點嗎,”同學摘下一朵,“有什麼好看的?”怎麼會不值一看呢?桂花如霜綴滿枝椏時,清芬漫入鼻腔,繞得人心醉,分不清是花香還是夢香。
我看着桂花,怎麼都說不出那種心動,最後只是笑了笑,望着桂花很久不語。我又想起了《病隙碎筆》,書頁間,史鐵生坐在輪椅上,病痛如風吹過他的生命,可他依然執筆。史鐵生思索半生,他所經歷的、思索的、叩問的全部化作哲思的風,吹過我的心間。
我們不懂生活會颳什麼風,就像不懂風往哪吹,只能盡力活出樹的模樣。風可以吹得它搖晃,吹落它的花,它的枝幹卻永遠向着光的方向生長。
陳筱萱 鏡平 初三